《回来的女儿》:国产悬疑网剧叙事缺陷的一个缩影******
作者:郑焕钊
作为“迷雾剧场”的新一季剧集,《回来的女儿》的开播引发了观众的关注与热议,因其剧情的“烧脑”与演员表演的在线而备受吹捧,甚至高赞“迷雾剧场回归”。但剧集过半,后续剧情的松垮与叙事的合理性遭遇观众质疑,导致口碑不断下滑,收官时豆瓣评分降至及格线。可以说,《回来的女儿》难逃“迷雾剧场”原创悬疑网剧口碑前高后低、观众期待落空的命运,而其叙事缺陷也成为国产悬疑网剧深层次问题的一个缩影。
如果从2017年《无证之罪》算起,以“迷雾剧场”为代表的国产悬疑网剧已成为一个颇具细分类型的网剧类型。得益于欧美日悬疑影视作品的类型模式的发展,以及紫金陈小说原作的文学基础,还有一批具有欧美影视专业背景的导演的加入,国产悬疑网剧掀起了创作的热潮:在《无证之罪》《白日追凶》引发观众期待之后,2020年《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的火爆与高口碑更奠定了“迷雾剧场”的行业剧地位,催生悬疑剧投资制作的热潮。然而此后,《再见那一天》《八角亭迷雾》《谁是凶手》《致命愿望》《淘金》等剧集,尽管聚集了不容小觑的演员阵容、制作团队,但悬疑叙事本身存在的缺陷,导致“迷雾剧场”原创剧本的探索之路并不顺利,呈现出原创国产悬疑网剧整体性的行业困境。
从总体上看,包括“迷雾剧场”在内的国产悬疑网剧走的是一条“悬疑+现实”相结合的“社会派”推理的叙事模式。这种选择,既与本土影视剧现实题材的政策倡导有关,也是网剧制作者试图打破类型界限,以现实话题性进行受众破圈的传播策略。而在更深层次上,凸显家庭人性与社会议题的题材性,也是本土影视剧一贯的文化惯例。因而在“犯罪”“悬疑”的标签之下,“迷雾剧场”的大多数剧目凸显原生家庭、社会权力等所带来的人性罪恶。比如《隐秘的角落》《八角亭迷雾》《非常目击》《十日游戏》等都涉及中国人特别关切的家庭关系问题。与注重侦探解谜过程的硬推理不同,社会派推理悬疑剧更注重社会性因素与人性问题的深度融合,其解谜过程在于一步一步展现深层次的人性罪恶,更注重在特定时代语境下全员作恶的深层社会问题。比如《沉默的真相》所揭示的社会与权力体系。这就意味着,这种社会性的问题意识与叙事性的悬疑谜题之间是一种紧密的结合:需要在“抛谜-解谜-揭谜”的叙事过程中,构建扎实的细节、情节与人物行为的合理性与逻辑性,使类型叙事与社会问题获得深层次的融合。以此衡量,《回来的女儿》就颇具代表性地暴露出本土悬疑网剧所共同面临的叙事缺陷。
《回来的女儿》仍旧是一部以家庭悬疑为主题的社会派推理网剧。剧集以1997年的中国西南部因三线建设而发展起来的潭岭县为背景,讲述介山福利院收养的少女陈佑希,因在县化肥厂办主任李承东家做居家保姆的好友小秀在发现李家秘密后离奇失踪,为寻找小秀失踪之谜,逃离福利院来到潭岭,并假装李家失踪多年的女儿李文文潜入李家寻找线索。剧集以陈佑希作为“闯入者”的视角,在小秀的“准男友”程威的帮助下,通过与其“妈妈”廖穗芳、“爸爸”李承东、廖穗芳的情人王重江等人的多重角力与周旋中,逐渐发现李家诸人的秘密与罪恶。作为一部家庭悬疑剧,《回来的女儿》着重聚焦于由命案所牵涉出来的家庭成员之间复杂的情欲人性之间的博弈,人物如何在各种人性动机与行动中所构成的“猎者”与“猎物”、强者与弱者之间关系的不断反转:作为“闯入者”的陈佑希看似掌握主动,实际上其身份底细与行动皆在廖穗芳的掌握之中;而在婚姻关系中弱势的丈夫李承东为留住廖穗芳表现得十分卑微顺从,实际上恰恰是心机最深的作恶者;而精神弱智的李文卓看似善良无力,是否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剧集由此带来关于究竟是谁杀死小秀、李文文死亡之谜以及李文卓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等疑问。梅婷饰演的廖穗芳看似柔弱背后的冷静与情欲、王砚辉饰演的李承东表面老实、卑微而实则阴险的复杂性格,使这种人物之间的反转关系与命案背后的人性隐晦层面得以较好的呈现。
然而,与“迷雾剧场”其他的社会派推理悬疑剧类似,《回来的女儿》存在三个明显的叙事缺陷,使演员精湛的表演与人物关系反差所建构的叙事张力仍无法拯救其口碑命运:
首先,作为社会派推理的悬疑剧,其现实问题意识没有深入到叙事的内在肌理,停留在表层的时代氛围与浅层的心理意识层面,未能成为深层次人物行为动机的一部分,而正因此表现出一种典型的“时代装饰感”弊病。尽管导演吕行自己强调创作的类型化与问题意识,并且发文强调其叙事中着力要表现1990年代末中国社会存在的集资潮、三线建设与下岗潮、收容遣送制度、气功热等背景对于其时人物心态命运的关系,但从剧集叙事来看,这些并未能真正形成其叙事深层次的逻辑,也未能成为线索的构成部分。剧中最重要的背景可以说是化肥厂的衰落与工人下岗,这构成李承东心理失落的时代背景,以及脆弱的“自豪感”(作为厂长红人用以在廖穗芳面前炫耀),但真正构成他与廖穗芳之间的问题还是在于他的欲望与廖穗芳对他没有爱情之间。同样,与他构成情敌的王重江背后所牵涉的财富发家的社会语境,以及其复杂关系(如何从化肥厂出来,经历了什么,为何人们趋附集资,又如何出事)如何对三人之间的关系构成影像,在剧中语焉不详,没有给予交代与呈现,更没有进入叙事的脉络之中。王重江情节线及其背后的社会性问题意识的弱化,最终难以支撑起导演的意图与叙事背景所可能带来的叙事意义,而最终沦为一种简单的背景装饰。
其次,作为类型化叙事,无论是社会派推理还是本格推理,都需要遵循“谜题的抛出——证据的显现——谜底的揭示”贯穿一体的基本逻辑,使剧情的进展与观众的参与形成一种相互追逐的智性角力,但《回来的女儿》存在着明显的“谜题丢失”的问题,导致叙事进展与观众参与之间的割裂。在剧情的前半段,《回来的女儿》抛出了至少4个谜题:(1)猴面具男的身份之谜;(2)小秀离开或死亡之谜(是否离开?小秀的真实人格是什么?小秀是谁杀的?小秀怎么死的?小秀的尸体如何处理?)(3)李文卓是否真的烧坏脑子以及是否杀人之谜;(4)李文文的失踪与死亡之谜等等。这些问题都导向一种“全员作恶”的指向,也使一个时代语境背后的人性之普遍罪恶的批判性成为观众期待的主题的可能建构。然而,剧集抛出了问题之后,情节不断翻转,问题焦点不断变化,而对于最初抛出的谜题,竟以一种毫不费力、与叙事剥离的方式来揭示谜底:比如猴面具男只不过是一个流闯犯,并巧合地揭示了李文文死于洗衣机的谜。而为何猴面具男每次出现的时候李文卓也在场?又比如,小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的死与其真实的人格之间是否具有关系?……这些疑问在剧中都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剧集尽管给出很多零碎的线索,但王重江的正面性格与轻巧死亡,导致大量冗余细节与情节的无效。而最终以李承东一人作为作恶与承罪主体,也与观众对于全员作恶的猜想背道而驰,极大地削弱了叙事的智性与主题的深度。
第三,从悬疑叙事的层面上,叙事合理性是悬疑剧成功与否的最关键因素,细节、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合理性构成悬疑叙事合理性三个关键要素,但《回来的女儿》在这三个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合理性缺陷。比如廖穗芳到程威奶奶家找陈佑希的东西,一眼瞥向墙上程威父母的照片这一细节,就与叙事没有必然的关系;作为精神病院的病人,萌萌是如何获得精神病院的钥匙自如出入也令人质疑;而在一部依靠扎实的现实细节支撑的悬疑剧中,以“飞走的蝴蝶”三次出现来作为李文卓与李文文关系的确认细节也显得突兀。在情节合理性上,备受诟病的是为何王重江家可以任人自由出入,以至于程威可以两次潜入偷换化验血液以及偷走录像带;而廖穗芳在看到DNA报告上明显作假的报告时为何如此平静?更进一步,从性格上,如此精明细心的廖穗芳在最后一集去往公安局之前毫无防备地喝下李承东的毒汤?而陈佑希既能洞察李承东撒谎承认杀死小秀却在李文卓说自己掐了小秀后如此失控?等等,都使观众困惑不解,这种细节、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前后割裂,正是对叙事合理性的严重损害。
《回来的女儿》的上述问题,正是“迷雾剧场”原创悬疑网剧所存在的共性问题。在没有紫金陈原著小说改编的情况下,原创性的社会派推理悬疑叙事剧本的创作,及其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意识的叙事融入、类型化谜题叙事的建构与逻辑合理性的扎实构建,都是考验本土悬疑网剧创作的关键性问题。而如何摆脱“时代装饰感”而让人性罪恶问题获得深度的社会性表征、如何避免“谜题丢失”而让悬疑叙事得以形成观众参与的叙事张力,以及如何透过逻辑贯通的多层次合理性让悬疑叙事获得坚实的细节支撑,从根本上决定本土原创悬疑网剧能走多远。
(作者郑焕钊系暨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治病与《三国演义》的情节推进——“听四大名著讲中医”******
中医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中医药学包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康养生理念及其实践经验,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和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中也说:“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为中华民族繁衍生息作出了巨大贡献,对世界文明进步产生了积极影响。”中医具有独特的中国文化特色,它以阴阳五行为理论基础,以八纲辨证为指导思想,以望闻问切为诊治手段,以各种天然草药为治病材料,形成了理论体系完备、治疗科学合理、取材丰富、价廉物美的医疗特色,为中华民族的繁衍生息和身体健康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自先秦两汉以来,中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著名的医学名家,如扁鹊、华佗、张仲景、皇甫谧、孙思邈等,他们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成为中国历史上的杰出人物。宋代以来,许多文士也开始留心医学研究,将儒家兼济天下的理想和医生悬壶济世的精神进一步结合。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曾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就是这种“儒医”精神的真实写照。
明清时期,受儒医文化的影响,许多文士在创作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的时候,经常会用到中医药知识,传播中医药文化,让作品的内涵更加丰富,充满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这在长篇小说“四大名著”中表现尤为突出。
明初《三国演义》在描写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波澜壮阔的政治军事斗争的同时,还涉及许多中医内容,诸如中医学理论、外伤治疗、养生保健等,华佗“刮骨疗伤”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水浒传》也涉及了许多中医药知识,例如瘟病的治疗、刀剑外伤的治疗及中医美容的方法。明代中期的《西游记》虽然是一部神魔小说,但书中也描写了孙悟空治病救人的故事,充满着浓厚的中医药思想。《红楼梦》是清代“百科全书”式的长篇小说,书中不仅包含了丰富的中医药思想,而且通过延医诊病、养生保健等内容来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医学素养和精湛的艺术技巧,不愧为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高峰。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切实把中医药这一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继承好、发展好、利用好。”我国的中医药文化不但底蕴深厚,而且富有生命力,尤其是在抗击“非典”和“新冠”疫情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进一步挖掘和研究中医药这个宝库,继承和发展中医药文化,无疑是增强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径。为此,应《博览群书》杂志编辑部之邀,我们组织名家研撰了“听四大名著讲中医”这组文章,为正在与疫情顽强斗争的人们送去温暖与力量。
——马世年(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冉耀斌(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治病与《三国演义》的情节推进——“听四大名著讲中医”
◎ 汤静
《三国演义》是我国第一部长篇章回体小说,也是历史演义小说的开山之作,位居明代“四大奇书”之首。全书在描写群雄逐鹿、纵横捭阖、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战伐的同时,也描写了各种治病救人的故事,体现了丰富的中医药文化思想,涉及医学理论、疾病医药、治疗方法,以及养生保健等方面,有力地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加深了情感氛围的营造,强化了作品主题的表达。
辨证施治,治病求本
“辨证施治”,是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和精髓,即对病人的复杂症状进行观察和分析,综合判断病症,探求病机,从而采取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在“辨证施治”的过程中,必须遵循“治病求本”的宗旨。《黄帝内经》曾说:“先病而后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这一理论在《三国演义》中时有体现,第四十三回写诸葛亮为了联吴抗曹,随鲁肃赴东吴,张昭竟以言挑衅,讽刺挖苦他辅佐刘备后,不但没有使其发展壮大,反而更不如前。诸葛亮面对刁难,不为所动,笑曰:
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
诸葛亮以病体衰弱来比喻刘备的困境,以用药、食疗之道来比喻治国大计。提出人患重病之后,身体抵抗力差,应当扶正固本,可先喝粥,服用平和之药;待病情好转,正气渐复,腹脏稍微调和,再以肉食进补,用猛药治之,便可祛除病根。反之,则很难保全性命,欲速愈而不达。此即中医常说的“病重者其药轻,病轻者其药重”,反映了古代中医辨证施治的智慧和经验。诸葛亮以治病作譬,雄辩滔滔,入情入理,义正词严,无懈可击,让东吴群儒折节叹服,最后促成“吴蜀联盟”,演绎了火烧赤壁的经典。
还有第四十九回,诸葛亮神机妙算巧借东风。彼时,吴蜀两国定下火攻曹营之计。正值隆冬,北风呼啸,周瑜在意识到盼东南风无异于守株待兔后,不禁气郁上升,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中医认为心主血藏神,大惊会出现心气紊乱,气血失调,甚至精神错乱的症状。周瑜病倒的原因就是受到大惊的刺激,导致气血妄行,心悸不宁,兴奋和抑制系统失去平衡,才会口服凉药而全然无效。诸葛亮知其忧,认为“须先理其气,气若顺,则呼吸之间,自然痊可”,遂写下十六字药方,自言能于南屏山祭借东风。周瑜闻罢,气顺病消,霍然而安。诚然,此处对诸葛亮的才略虽有“神化”之嫌,却充分体现了中医“治病求本”的辨证施治理念。周瑜患疾是由“心病”,即盼东南风无望而起。诸葛亮施以“巧借东风”之良药,直达病灶所在,自然气顺而痊愈,此即所谓“心病须用心药医”之理。
由是观之,“辨证”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问题的根本症结。中医如此,治国亦如此,医国之道与医人之理是相通的。如果国家“肌体”不畅,显露“病象”,也应辨证施治,治病求本。正如王符《潜夫论》所言:“上医医国,其次下医医疾。夫人治国,固治身之象。”诸葛亮站在医者的角度探究治国之策,为相能经邦济世、修明政治,为医能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一位可以“医国”的“上医”。
疾病描写,务求真实
《三国演义》中许多疾病描写,都具有症候学意义上的真实性。既有触手可及的常见病,如董卓的肥胖症,司马昭的中风,孙策的金疮,关羽的痛风,张松的佝偻病,曹军的晕动病、水土不服等;也有层出不穷的疑难杂症,如刘备的痢疾,刘表的气疾,袁氏兄弟的吐血,曹休的疽疾,姜维的心绞痛,司马师的黑色素瘤等。其中,以瘟疫、刀箭外伤和情志病为主。
首先是瘟疫。瘟疫在《三国演义》中从出现之初就蒙上了些许悲剧色彩,牵出一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开篇第一回便毫不隐晦地陈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的成因,桓帝宠信宦官,杀戮名士。灵帝即位,又有曹节等人弄权,“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就是在这样沉重的历史背景下,“中平元年正月内,疫气流行”。“疫气” 就是疫病、瘟病,或者瘟疫病,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外感疾病。巨鹿张角凭借微末的医术,还有一部融阴阳五行、谶纬算命等内容于一体的《太平要术》,普施符水,救治绝望无助的灾民,很多人便追随他起义。再如第八十五回叙写曹丕遣三路大军伐吴,数十万兵马被内外夹攻,大败。“时值夏天,大疫流行”,造成“马步军十死六七”的局面,魏军纵使有心再与东吴重新交锋,也实在乏力,无奈只能引军回洛阳。三国混战,民不聊生,瘟疫时刻伴随着这个多事之秋,成为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之一。
其次是刀箭外伤。疆场上的厮杀和冷兵器的对决最容易引发骨折、脱臼及软组织损伤,甚至皮开肉绽而出血。第七回写孙坚攻打襄阳,单骑前往岘山,身中石、箭,多处受伤,脑浆迸流,寿止37岁。第九十九回孔明欲攻阴平、武都二城,派张苞、姜维等人前后围杀魏将郭淮、孙礼。张苞望见郭、孙二人弃马爬山而走,急忙追赶,不料连人带马跌入涧内。被后军救起时,头已跌破。无论是孙坚的“脑浆迸流”,还是张苞的“头已跌破”,均是暴力作用头部造成的脑外伤;第十八回夏侯惇与高顺、曹性交战,被射中左眼。第七十五回关羽中箭后,“归寨,拔出臂箭。原来箭头有药,毒已入骨,右臂青肿,不能运动”,摹写得栩栩逼真、有声有色,着意渲染刀光剑影下受伤者的各种面容、行止举动,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
最后是情志病。中医将喜、怒、忧、思、悲、惊、恐七种情绪称为“七情”,一个人若情志过极,就会阴阳失调,进而气血不畅,最终引发腑脏之疾。《三国演义》中有很多因为情绪波动而致病,甚至死亡的例子。如第十三回,杨彪、朱儁力劝横行无忌的郭汜,却险被监禁。杨彪对朱儁说:“为社稷之臣,不能匡君救主,空生天地间耳!”言罢,二人抱头痛哭,昏绝于地。朱儁回家成病而死;第二十三回,国舅董承见曹操依仗武力骄横恣肆,却无计可施,只能长吁短叹,最终感愤成疾;第一百四回,李严听闻诸葛亮病逝,“亦大哭病死”。此外,周瑜生气吐血而亡是“怒则气上”,诸葛亮心力交瘁而早亡是“思则气结”,夏侯杰被张飞一喝吓得肝胆碎裂是“惊则气乱”。
治疗方法,各具特色
中医在与各类疾病抗争的过程中,围绕着以辨证施治为特点的理论体系,逐渐衍生出砭、针、灸、药四种治疗方法,尝试通过疏通经络穴位,启动脏腑原有的功能。《三国演义》中常用的方法是外科手术和内服汤药,在文化传承中创新,在潜心探索中精进。
首先是外科手术,集中呈现在医技精湛的华佗身上。第七十八回,曹操遍求良医治疗风疾,华歆在举荐华佗时说:
其医术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若患五脏六腑之疾,药不能效者,以麻肺汤饮之,令病者如醉死,却用尖刀剖开其腹,以药汤洗其脏腑,病人略无疼痛。洗毕,然后以药线缝口,用药敷之,或一月,或二十日,即平复矣。其神妙如此!
华歆盛赞其擅长针灸、贴敷,精于手术,还发明了麻醉剂“麻沸散”。有了先前“治愈周泰金疮”“为关羽刮骨疗毒”的铺垫,华佗为曹操诊脉视疾便顺理成章。虽然华佗的“开颅取涎”方案最终没有被采纳,反倒为曹操的疑心所致而屈死狱中,但这位杏林巨子的精湛医术却永远令人叹服和钦佩。
其次是汤药。《三国演义》对一些药材的性质、用途有准确的表述,用方纯熟。有“蒜齑”,一种用捣碎了的蒜浸醋做成的酸菜。第七十八回讲述华佗遇人有饮食不下之病,令其饮用三升蒜齑汁,吐蛇一条,病愈。此处的“蛇”是一种寄生虫,“蒜齑”就是杀虫的良药。华佗对寄生虫病的病因也有正确认识,即“多食鱼腥,故有此毒”。还有“诸葛行军散”(又名武侯行军散)也颇有疗效。第八十八回描写诸葛亮亲征孟获,时值五月,天气异常酷热,蜀中差马岱押运解暑药和粮食至军营。据考证,马岱带来的解暑药就是诸葛亮亲自配制的“诸葛行军散”。据《中医大辞典》载,此药为淡橙黄色粉末,气芳香,味辛、凉,由犀牛黄、麝香、冰片等八味药材按比例研磨、混匀而成。适用于中暑昏晕、心腹烦闷等症。还有“薤叶芸香草”治疗瘴气的记载。第八十九回记述蜀兵征战南蛮,山险岭恶,黄昏时分,烟瘴大起。诸葛亮在老叟的指点下,采得“薤叶芸香草”,军士口含一叶后,瘴气不侵。中医认为,芸香草味辛、微苦,有止咳平喘、祛风利湿的功用。
养生保健,以治未病
“养生”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忧患意识一脉相承。《黄帝内经》有言 :
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兵,不亦晚乎?
这意谓人从生命开始就要注意养生,在没有发生疾病的状态下,预先采取养生保健措施,才能延缓衰老和防病于未然。《三国演义》所描述人物的日常养生状态比较斑驳,养生方法也不成体系,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饮食养生。古人云:“安身之本,必资于食。”食物种类繁多,所含营养成分和气味亦不同。为了实现“延年益寿”的目标,需要合理调配,全面均衡地摄取食物,主味薄,少厚味,忌偏食、多食。第十四回曹操入宫议事,见正议郎董昭眉清目秀,神采飞扬,遂向董昭请教养生之奥秘,对曰:“某无他法,只食淡三十年矣。”董昭所说的“食淡”,一是少荤为淡,二是少盐为淡。这样的饮食秘笈看起来稀松平常,却是养生追求的高境界,与道家所提倡的“恬淡为上,胜而不美”之说相通。道家认为人乃禀天地之气而生,万事万物都要顺其自然,不能人为斧凿。反映在饮食上,就是追求淡味。
其次是方药养生。历代不少帝王都痴迷于“仙方”,以求长生不老。第一百五回载,魏明帝曹睿刚即位三年,便一意孤行,在许昌大兴土木,修“芳林园”,以期与神仙往来,获长生不老之方。博士马钧奏道:“汉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国最久,寿算极高,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尝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可以返老还童。”长生不老自是不可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中蕴含着积极的重人贵生的理念,丰富了中医防止早衰、延年益寿的实践及方法。
最后是睡眠养生。中医认为,睡眠是人体阴阳自我调节的一种表现,既能还精养气,还能健脾益胃。世人大都称颂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却很少关注他的养生方式——充足的睡眠。早年隐居隆中,诸葛亮过着躬耕陇亩的田园生活,且深谙睡眠之道。他称自己为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旁人言他是“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卧不起”。然而,处于苍凉乱世,他这条“龙”怎能安卧?无非欲借“睡”来韬光养晦而已。拥有充足的睡眠时,诸葛亮面如冠玉,容貌甚伟。走出茅庐后,身居丞相要职,日理万机,常常寝不安席,最后忧劳成疾。他的早逝愈发说明如果睡眠质量不佳,会对健康造成威胁。
《三国演义》属于典型的世代累积型小说,是数辈人共同参与创作的结果。罗贯中将古今之事于谈笑间娓娓道来的同时,也在人物沉浮的字里行间传播中医经典、弘扬中医技艺。但需要强调的是,此书中与中医文化相关的记载和描述,并非局限于历史事件的简单重复和虚构世界的艺术创作,还饱含着作者对社会纷乱、人民疾苦惋惜、喟叹的情感温度。可以说,中医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瑰宝,让《三国演义》中“乱世无太平,乱世无长寿”的主题线索更加富有情节性,同时也给予了读者别样的阅读体验和有益的人生思考。
(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